五十五、清晰
“你觉得自己未来会成为一名杀人犯吗？”幸村试探地提问。
长门毫无波澜，反而笑了笑：“那我一定是位优雅拥有高尚情操的杀人犯。”
幸村再一次感受到人与人间的鸿沟。从前他以为自己与众不同，可与长门相比，自己也不过是芸芸众生而已，他是断然接受不了自己未来成为杀人犯的。
“你不觉得杀人犯很可耻吗？”幸村前世是法医，还保留着对社会败类的愤慨，他无法理解长门如此平静地接受杀人犯的身份。
长门又笑了笑，只是笑容多了些讽刺：“可耻？幸村部长，您有了解过未来的我为什么杀人吗？您有查过那些死者曾经做过什么吗？您有想过还有未发现的隐情吗？”
“这不重要！”幸村只相信客观的证据，长门所说的并不能改变杀人的实质。
“确实不重要，毕竟在您的世界里，结果最重要。就像真田副部长为网球部付出那么心力，可一旦出了丝毫差错，您就会不管不顾地指责他。真田副部长尚且如此，更何况我呢。”
提到真田，幸村就不能客观地看待问题。正如长门说的，幸村常常因为结果论对真田疾言厉色，这也是他们前世分道扬镳的原因之一。
“你们不一样！”幸村试图重新立住自己的观点。
“不一样吗？”长门讽刺的意味越发浓厚，“就说刚结束不久的关东大赛，如果真田副部长不是在比赛中临时分化中止比赛，而是因为即将分化导致比赛输了，您会先关心比赛的胜负还是输掉比赛的真田副部长？”
“别说了。”幸村的语气略显无力。结果太明显了，前世的他就没有考虑真田的感受，在得知关东大赛失利后，他把怒火全部撒在真田身上。
“我真觉得，您配不上真田副部长。”长门算是异类，网球部里觉得真田好的人不少，但大多心偏向幸村，全心全意支持真田的怕是只有他一个。
可能高智商天才和普通人就是不一样，一般人哪怕是最正直的真田，在幸村的颜值暴击下都会不自觉地放宽底线。而长门完全不care（在意）幸村的容貌，直击幸村软肋。
这一轮，幸村输得很彻底，但他倔强地反驳：“时间会证明，我和真田天造地设。”这话多少有点没底气，毕竟前世的经历并不成功。
“我等着看。”长门听出幸村话里的不确定，不过没拆穿。
幸村和真田就是周瑜打黄盖，一个愿打一个愿挨，没啥大事分不开。有空劝分他俩，不如多劝劝柳早点放弃柳玉清（原名柳莲二，字玉清）。
说起柳和柳玉清，他们俩是明眼人都看得出的天造地设，志趣相投、性格互补、气质相合。可长门始终觉得不看好他们，在他心里柳玉清应该和真田副部长那样家世强硬的人在一起。柳很好，但家世普通。在阶级固化的日本，柳无法保护柳玉清。
“你知道莲莲姐未来的伴侣是什么人吗？”比起自己的遭遇，长门更想知道柳家姐弟的未来。只要他们过得好，自己是杀人犯又如何！
“我不知道我认识的那个人是不是莲酱，她们样貌、能力差不多，部分性格相似。她叫市里绘。”幸村回答并不确定，知道了红灵的阴暗面后，他不希望柳玉清和市里绘是同一个人。那样的话，太残酷了。
“市里绘？一琳？编号1！”长门的话打破了幸村的幻想，市里绘原来并不是一个名字，而是一个编号，象征着柳玉清未来将会作为一个物品被人研究、折磨甚至贩卖，最后甚至永远地忘却自己的名字。
“怎么会这样！”长门惣介，一个知道自己未来可能变成杀人犯尚且优雅平静的疯子，却因为柳玉清未来可能的悲惨遭遇惊慌失措。
“莲莲姐下场如此，那、那青哥儿会怎样？”
长门碎语不断，声音太小，幸村听不清内容，只当他伤心过度，安慰：“不用担心，一切都还没开始。”不知是安慰激动的长门，还是在安慰自己。
“莲莲姐！”突然长门看见来观战的柳玉清，一把将她抱住。
柳玉清被吓了一跳，刚想闪身反击，发现来人是长门，便没动作。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一向冷淡的长门突然这么热情，但她不管理由，只是温柔地轻拍长门宽阔的后背，像个大姐姐：“没事的，姐姐在。”
长门对柳玉清的感情非常复杂，不是对柳青歌那样恋人的喜欢，也不是对真田那样前辈的尊敬。既有对强者仰慕钦佩，又有对情敌的嫉妒怨怒，还有最为深沉的对港湾的依恋。
柳玉清在红灵或许不是最受欢迎的角色，但一定是最被需要的角色。每一个不被世人理解的灵魂都能在柳玉清那儿找到归宿，她可以毫不遮掩地展示自己的独特，对周围的流言蜚语充耳不闻，她也毫无保留地接纳每一个人，无视他人的评价。
只要有柳玉清，长门就觉得自己不是摸黑前行，前方始终有灯塔指引；只要有柳玉清，他也能体会普通人的安定幸福，周围始终有人守护。
为什么最后连姓名都失去了，长门不敢想象她到底遭遇了什么。
“莲莲姐，我做了一个噩梦，是关于你的。”长门在激动平复后放开柳玉清，解释自己失态的原因，“我梦到姐姐把什么都忘了，忘了我，忘了青哥儿，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名字。”
“不会发生这种事的。”柳玉清打断长门的话。
“因为只要我还活着，姐姐就不会放弃你们。忘记了就重新想起，想不起就重新记住你们。即使你们不在，我也会重新找到你们，直到生命的终点。”
幸村听不下去了，这样的执着只会加深柳玉清的悲剧，让她坎坷的未来更加不幸。
“姐姐那样会很辛苦。”长门鼻子发酸，他后悔刚刚就不该把眼镜摘下来。
“不会。你们是我的过去，把你们重新找回来怎么会辛苦呢！”柳玉清的话坚定诚恳，没有半点犹豫怨怼。
“如果那份过去变成你一生的束缚怎么办？”长门快要坚持不住了，声音有些发颤。
“既然是我主动选择的，那就不是束缚。我相信我，我一定会践行我的誓言。”
这就是红灵末代天才们追逐的偶像柳玉清，自信强大、超然于世。只要是她就一定可以做到，几乎是整个红灵的共识。
可现在长门希望柳玉清做不到，像个普通人一样不知所谓地活着，那样就能远离不幸。然而柳玉清不相信命运，不相信人力所不能及，她只会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。
“可是姐姐，没有青哥儿，你甚至不能正常生活。”长门想让柳玉清现实一点。
“那就不正常地生活。”没有人可以叫醒一个装睡的人，柳玉清不是装睡的人，她是南墙撞不醒的理想主义者。
“长门，就这样吧。”真田按下准备开口的长门，目光深邃地望着柳玉清，似有千言万语引而不发。
幸村察觉不对，真田对柳玉清的态度很奇怪。这一世，他们的交集不深，幸村觉得柳玉清对自己应该更为熟悉。
“玉清，你来了。”正当幸村疑惑之际，柳开口打断这场诡异的谈话。幸村这才发现，立海大众人都已经收拾好朝他们走来。
“嗯。”柳玉清一见柳就羞涩不能自已，像是第一次与人交谈。
“你来做什么？”话听着有些不客气，不像是温柔的柳说出的话。
“我，我是来送这个的。”柳玉清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份文件，那是之前丸井他们开玩笑请她制定的训练计划。
柳接过文件翻看，里面记录了立海大每个成员的数据，从优势强项到短板不足，精确细致，并有针对性地给出建议，每个人的资料后都附有一张明晰的训练单。
细思极恐，柳玉清认识立海大的人不过才几天，却对他们这么了解。如果柳玉清的队伍不是红灵这样的弱旅，而是青学、四天宝寺那样有稳定实力的队伍，今年的全国冠军就未可知。
“谢谢。”柳不知道该如何回话。深谙立海大众人本性的柳知道，所谓的帮忙就是个玩笑，而且明天就是决赛，新定的训练根本没有时间实行。柳玉清对立海大的情报了如指掌，不会不知道，那她为什么要花费精力赶出这份很可能用不上的训练清单？
她是为了见我！不是柳自恋，他实在想不出其他更合适的理由。太犯规了！他要怎样才能不伤害地赶走一个真心爱慕自己的女孩子？
“还有其他事吗？”如果刚刚的话只是不客气，这话就是明显的赶人。
“没有，我就是希望刚刚的资料可以帮助你。”柳玉清不明其意，只当个问题回答。
长门看不上柳玉清那副不谙世事的样子，提醒道：“姐姐，他的意思是让你滚，明白吗？”他没想到柳不用他劝就打算放弃柳玉清，虽然有些伤人，但为了以后，姐姐现在需要吃点苦头。
柳玉清楞了楞，转眼望向柳，只见他沉默地偏了下头。一切不言而喻，泪水顺着脸颊无声落下，碎成一颗颗细小的透明珍珠。
柳玉清不是长门以为的不通人情，只是习惯与亲近的人直白坦诚。她虽然才认识柳莲二不过几天，但心里已经把他当作亲近的人。
如果是幸村对柳玉清说那样的话，她一定会识趣地退场。可柳的话，她绝不会想那么深。她的难过不在于柳想要赶她走，而是柳竟然拐弯抹角地赶她走。
她以为他们可以无话不谈，她以为他们不需要掩饰和委婉，她以为他们互通有无，……
原来一切都只是她以为。
“抱歉。”柳玉清低了低头，转身便走了。晚风吹拂额前的碎发，带走留不住的眼泪。
“谁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？”丸井不明白为什么柳要把玉清气走。和其他起哄开玩笑的人不一样，他是真心想要柳玉清帮他制定训练计划。
长门也不装平时的乖巧模样，直言：“我们在劝莲莲姐放弃一段不合适的爱情。”
“劝？劝的方式就是让女孩子哭泣。”丸井板着脸冷笑，原本可爱幼态的脸蛋严肃正经。
幸村在一旁看着，觉得眼前这一幕分外熟悉。
在幸村前世的记忆里，丸井和市里绘的关系在朋友里是最好的。丸井和市里绘个性不一样但骨子里都很执拗，不撞南墙不回头。只是丸井被装疼就学乖了，学着按照社会的期望生活，而市里绘从不低头。撞到南墙又如何？把南墙撞倒继续走。
前世的丸井羡慕市里绘坚持自我，羡慕她能为自己的坚持付诸一切。在周围人都劝市里绘放弃不切实际的想法时，丸井却会坚定地支持她。
“如果是不合适的感情，莲酱会自己判断做决定，不需要你们干涉。你们刚刚的行为除了让她伤心难过，没有任何意义。”这一世丸井与柳玉清交情不深，但不影响他为她主持公道。
“拿来。”丸井没好气地朝柳伸手。
“什么？”丸井刚刚还在谴责柳，现在突然朝他伸手要东西，柳不明白他什么意思。
“莲酱为我制定的训练清单。”丸井不高兴，秀气的眉头皱成一团。
柳后知后觉，正准备翻出丸井的训练清单，结果被他一把全拿去：“让莲酱哭泣的家伙不配拿着莲酱的东西。”
柳赶紧出声阻止：“明天就是决赛，现在训练根本来不及，要是不小心训练过度会受伤的。”
“要你管。”丸井气得胆都肥了，竟然敢怼柳，换平时早夹着尾巴做人。
丸井一份份地分发柳玉清给众人定制的训练清单，分到长门的时候：“浑小子，你以前和莲酱怎么相处我不管，睁大眼睛好好看，别做白眼狼。”
长门的资料很厚，目测是其他队员的两倍不只。一部分是关于网球的训练计划，清正的印刷字旁还有娟秀的手写字，是今天比赛的总结补充。另一部分是学习计划，外附了很多红灵内部才流通的独家资料，这些资料是不许外带的。
沉甸甸的资料、沉甸甸的关照，和刚才轻飘飘的质问形成鲜明的对比，泪水朦胧了视线。好在他早就戴上眼镜，旁人看不出端倪。
“拿着。”丸井不情愿地把一份资料塞进柳手里。那是柳玉清为柳整理的资料，丸井非常不想便宜柳。可一想到柳玉清有多喜欢柳，还是给了。说到底，柳玉清的初衷是为了帮柳，帮助其他人不过是顺带的。
柳神色复杂地看着手里的资料，久久不能回神。
“为什么要对小莲说那么重的话？”幸村特意支开其他人来询问。
柳想了会，只摇摇头：“我和玉清不合适，早点放弃对我们都好。若是时间再久点，我会舍不得放手。”
幸村没有再问。很多事情说不清楚，尤其是感情。他无权评判柳处理感情的方式，只是叹惋：“这样，你和小莲都不好受。”
“我，配不上玉清。”柳太温柔，他喜欢柳玉清，伤害柳玉清他心里也难受。可他不得不这么做，这样他就能说服自己放弃柳玉清，柳玉清也能发现自己不值得她喜欢。
温柔的极致是自伤，真是柳最真实的写照。如此深情，让人叹服。如此深情，何必分别？幸村觉得不对劲，为什么柳突然想放弃柳玉清？
“莲二，跟我说实话，你为什么突然放弃小莲？”
柳闭眸不语，沉默许久，而幸村的脸色越发凝重。
又不知过了多久，柳的声音响起：“因为一个梦。”
确切地说不只是一个梦，而是无数个片段拼凑出的预知梦。柳的思绪飘远，像是在回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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